第四十三节 时到清明意纷纷 五-《南回归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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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况听闻泰西的工匠渐次改进了工艺,如今这火枪的造价可是一年低过一年,听说南洋诸国中,有的已然拥枪数千,那等蕞尔小国都能使用得起的,想必却是没有我大明工部的火耗多。”

    听王星平这么一说,老者只能苦笑。

    朝廷营造、铸币、炼银诸事,都有所谓火耗的陋规,加上近年以来,偷工减料,还有匠户逃亡,技术失传,生产出的兵器甲胄,是一年不如一年。

    若不是因为朝廷军器的质量问题,后来萨尔浒一战中路主帅杜松的头盔也不至被敌军一箭就射穿了,军器之于国家,其重要可见于斯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“学宪曾在兵部中主事,想必也知道其中情弊。”

    “啊”的一声,老者一改宠辱不惊的表情,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少年,又看向一边,那边的王命德也是一脸的无辜,并不知道这一位的身份是如何被看破的。

    只是王星平心中已如明镜一般,略带歉意的笑道,“张先生可是知道,书坊中从来不少一样东西。”

    老者方才恍然大悟,心头笑骂的一声‘小狐狸’,却是更加看重这位少年了。

    明代的书坊中,除了寻常的经书、说部外,历科的考卷、时文选集也是不缺。还有一样,就是抄录的各种档案,有邸抄,也有本地官员和缙绅的名录生平。

    父亲是状元公,自己又是进士,且还是两浙士人,如今还在这贵阳城中任官的就只有这一位贵州提督学政张汝霖老爷,字肃之的。

    张汝霖的父亲张元汴是隆庆五年的殿试第一,这个对于有志科举的士人来说不算什么,开国以来三年一个的状元还是记得过来的。

    而他的岳父则是曾任大学士的朱赓朱文懿公,这等门第自是非同一般。

    提督学政也即是学官,管着一省的科举和士人考核,在读书人中权威极重,权力自也不小,府台都不能夺去的生员功名提学官一句话就能办到。但反过来,若是提学看好了哪家学子,想要抬举,就算在科考中明目张胆的加以庇护,只要此人水平不是太差,做得又不算过分,别人也不敢随便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而张老爷在他的上一任山东副使之前,还曾任过兵部的武选清吏司主事,是以武备军功诸事,说得对与不对,他都能清楚。

    张汝霖在任上时间不长,贵州一地本也没有多少进士,王尊德算得一个,今日正好是张老爷来王府拜问,顺便体问府城中学情,却撞见了这一回新鲜事,王星平方才一声学宪便是对提学尊称。

    被王星平如此说破,张老爷反倒没有了方才的尴尬,此时看着王星平的眼神,便多了几分长辈看着出息后辈的欣慰之色。

    “星平你还没有表字吧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王命德忙要帮他否认,这摆明了就是张提学想要给侄儿赐字,若是应下来,师生名分既定。今后在这贵阳府的科场上意味着什么可就不言而喻了。

    可王星平却完全不为所动,没有一丝得意的答道:“已经起了一个,表字天成。”

    王命德为侄儿的不知好歹而气馁,张汝霖却全不在意。

    “天成?”

    “地平天成……”

    “地平天成,六府三事,允治。万世永赖,时乃工。”

    “是这一句吧?”

    张汝霖最擅古文,稍一思索,一句便随口而出。

    王星平却丝毫不给面子,躬身一礼。

    “是《左传》。”

    “‘舜臣尧,举八恺,使主后土,以揆百事,莫不时序,地平天成。’这一句。”

    前一句出自《尚书?大禹谟》,说的是大禹治水,四方平定。后一句出自《左传?文公十八年》,说的是尧举贤臣,天下大治。

    虽然意思一样,但换了出处,便是所谓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王星平可还没糊涂到把自己跟禹王来比,只能往贤臣上去靠。

    张汝霖不以为忤,反倒非常高兴,此子敢于在他面前坚持故我,又回答得有礼有节,合情合理。加之读书而求甚解的态度,又对时事看得如此通透,正是他平日最喜的俊杰才子,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。

    便又笑了起来:“张抚台若见了天成,当是愿意将你收作门生。”

    张抚台说的自是新任贵州巡抚张鹤鸣,他在治黔方略上颇为强硬,此番攻灭红苗一事听说他也是赞赏有加的,在报功之事上竭力为本地军将说话,王星平心想自己的名字多半早就传到了张鹤鸣耳中。

    张汝霖对王星平越看越喜欢,又道:“我那大孙比你痴长几岁,倒是和你性情颇为相投,若是以后有机缘见了,当能引为知己的。”

    王星平心想,张岱倒真可能和自己性格相得,不过这却不能说,书坊的私刊中有张老爷和他家老子还有岳丈的年甲字号,可却没有他这个孙子,只是这孙子的名气恐怕日后还要比乃祖更大,这个就不方便在此来说了。

    张汝霖说完却又问道:“不知天成可曾学了制艺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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